第2章
6。
这是我回娘家最久的一次,我的父母生病了。
多年劳苦,这些年身体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,但是她们真正病倒的这一刻,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。
“妈妈,我想吃外公摘的仙人掌果子了。”
“妈妈,我想吃外婆烙的饼。”
......
两个小孩的话,此刻更是诛心之言。
“乖~不要闹,外公身体痛痛。”
我擦了擦泪痕,大娃刚刚六岁,二娃还小,她们还什么都不懂。
大娃以前最爱吃母亲烙的饼,每次回娘家,母亲就会拿出烙好的糯米饼。
大娃就会乖乖守在篝火旁,对着火堆招手,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快熟快熟。
小孩子还小,口齿不清,但很是可爱,往往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那样的回忆过往,现在想起却有些悲凉。
当时多么欢乐,现在就多么悲苦。
小娃我就只带回来过三次,上一次带回来时,父亲身体健朗。
小娃刚刚长牙牙,又正好赶上仙人掌果子成熟的季节。
那果子软糯,父亲又宠两个小孩,摘了许多果子回来。
王家村仙人掌树很少,并且也不是王家的,所以小娃只在我回娘家这一次吃过仙人掌的果子。
没想到,她只吃了一次就记住了。
“妈妈,那我给外公呼呼。”
“好!”
我声音已经哽咽。
我知道父亲不行了。
果不其然,送去县上的医院,是癌。
我想治,王文青也支持,可父亲将针头拔了。
说了不能在连累后辈。
我抱着大娃,在角落里泣不成声。
没一会儿,一个宽厚的怀抱将我抱住。
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。
这么多年,我第一次哭得这么大声。
两个月后,父亲走了。
我带着两个小娃送了父亲最后一程。
我还没从送走父亲的悲伤中回神,母亲也病倒了。
我精力有限,王文青还要上班,我只得将两个孩子交给我那名义上的婆婆。
虽然我十分不愿意。
我又回到了娘家,这一照顾就是一年。
这一年多我往返于两家,母亲陆陆续续去了几次医院。
医生说是心病。
我知道母亲不仅仅因为父亲的离世悲痛,还有我的两个姐姐。
在我生下二娃没多久,我的大姐生三胎难产,不久后,我那二姐在一个雨夜,死于山体滑坡。
这两年,父母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了。
哪怕我在怎么照顾,王文青在怎么支持,我的母亲还是走了。
短短几年,我再也没有亲人了。
送走母亲后,我也病倒了。
大病一场。
我再也不能喊爸爸妈妈了。
我成了没有父母的小孩。
可日子还得继续,养好了身体,我得为活着的人考虑思量。
7。
“我讨厌你,你这个坏女人!”
听着这诛心之言,我不可置信。
我的孩子......她讨厌我。
看着一旁冷眼旁观,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神色似乎带着得意的我名义上的婆婆,我心情复杂。
因为我分不清我是难过多一些,还是愤怒多一些。
我没有想过她居然会教唆小孩子。
她也是一位母亲,虽然由于她从未给过我好脸色,我也没有亲近她,甚至不怎么喊她婆婆,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来越叫不出口,但是我万万没想到,她能更可恶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我做什么了,你不要血口喷人。”
她是那么的有恃无恐。
“大娃,小娃,我是妈妈呀。”
我张开怀抱,渴望两个孩子如以前一样扑进我的怀抱,可她们俩后退了。
我不怪她们。
小孩子没有思想,没有三观,大人说什么就信什么。
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,我分身乏术,才将两个小娃暂时交给这王文青的母亲,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。
这段时间,我除了劳作,就是想办法拉近两个孩子与我之间的距离。
可终究徒劳。
大娃要上学堂,小娃也只跟王文青的妈亲近。
我需要耕作,王文青很少能回家,一时间无从改变。
我有跟王文青讨论过这件事情,可他却不当回事。
我觉得,他和他的父亲像极了。
以前,他说过,小的时候,他父亲的矿友都会带糖果回家,他父亲回家的日子是他最期待的日子。
可他的父亲却从来不会带糖果回来给他们,一来二去他就不再抱有期待。
可他其实还会渴望他的父亲回来,因为他和姐姐妹妹都太小了,母亲天天找借口躲懒。
他们小小年纪天天劳作,看着其他家的家长,心里也希望父母能有所作为。
而现在这个情况,因为他不需要面对痛苦本身,所以无法感同身受,也对此事不上心。
总觉得孩子长大了就好了。
像极了当年不愿意回家的他父亲。
只专心着眼于他自己。
例如现在。
我看着往我手里塞了五百的王文青,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。
心凉如雪。
“你别太担心了,孩子大了就懂事了。”
毫无说服力。
这么多年,他最能提供力量的,我能记得的就只有那一个拥抱。
想想,夫妻多年,是不是有些太可悲了。
“嗯。”
我觉得喉头里堵了什么东西,哽的我呼吸都痛。
婚姻......挺好笑的。
对吧。
可似乎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问题。
或者也许察觉到了,只是没有站出来,或者说有站出来的勇气的人太少了,声音太小。
8。
孩子开始亲近我,都是在中学的时候。
十多年,听起来很长,可也就春种秋收十多次。
我觉得晃眼就到了。
可能是我再也没了可以失去的。
日子日复一日,所以觉得快。
小燕上完中学的时候和王文青的妈吵过一架。
后来经过我反复询问,她向我坦白了。
原因是她奶奶造谣,一些不实信息告诉小妹,告诉大姐,说我和王文青对她不好,王文青因为我的教唆吼她。
其实只是中午的时候,王文青说了一句,让她多走走,上了年纪,不要总是坐着。
也不要到处去讲一些有的没的,别人听了不高兴。
我一点也不意外。
这不是第一次。
但小燕是为了维护我,我心里热热的,烫烫的。
小时候对小孩的教唆除了对我,对小孩也有影响。
她不知道怎么亲近我这个妈妈,我们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。
所以一些事情发生时,第一时间她不是选择和我诉说,而是一直积压着。
人有些沉默寡言。
久而久之,爆发了。
孩子她奶上了年纪,这些年一直在家养老。
最乐意的就是和村子里几个老人坐在树下,天南地北的聊。
一些邻里邻居不是没在背后说过,让我们管管老人。
可我们真的管不了。
每次一说,孩子她奶就闹。
说不得。
说两句就让人买农药。
我想那些人也跟孩子讲过。
加之小时候长达好几年听从老人的教唆,讨厌自己的亲生父母。
小燕应该是实在忍不了,所以才选择顶撞。
而这不是最糟糕的。
最糟糕的是这件事情没发生多久,小燕去大学报道还不到半学期,人走了。
小燕没怎么流泪。
我也没有泪。
人变成了一抔黄土。
也许所有爱恨情仇也该随之埋葬。
可以前受到的伤害做不得假。
再后来,日子照常过。
大娃上班,小娃上学,直到现在小娃也上班了。
她们两人都不爱回家。
也许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,爱唠叨。
我没有错,她们也没有错。
我们打着爱她们,对她们好的名义苦口婆心。
她们以孝道对我们尽量顺从。
可思想高度不在一个层面。
为了不避免矛盾,只得远离,少一点联系。
我不懂,我认的字少。
9。
清晨,我起来没多久,小燕就起来了。
昨晚的不欢而散似乎没有发生过,她还是笑嘻嘻的。
小燕很少有情绪不好的时候,哪怕有些寡言少语,但真的很懂事。
在家也是一脸笑像,不会和长辈红脸。
哪怕我们的苦口婆心她再怎么不认同,她也笑着附和。
也许这么多年来,我习惯了她的懂事,习惯了她的“好欺负”,所以往往有进行不下去的话题,也是她先选择终止或者转换话题。
因为再聊只会产生争吵。
人真的是忘性大,一些事情熬过去了,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。
我经历的这些事情小燕知道,确实这一辈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去结这场婚的。
除了两个孩子。
我忘了过往的痛苦,应该是上了年纪吧。
她没忘,可能因为年轻记性好。
她在一次次争取,她不想步我的后尘。
其实仔细想想,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。
一次次选择提起让双方都不会怎么愉快的话题,还是过年期间,其实也是一种尊重,一种孝道的体现吧,因为我是她的母亲。
不然,再过十几二十年,我不在了......
或者在说的直白一点,我和王文青在一点点变老,还能管住她干什么,还能管几年。
我忘了痛苦,以爱之名固执己见。
我这“淳朴的感情”真的淳朴吗?
“小燕,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,这人生是自己的。”
“啊?”
小燕显然愣住了,含着一嘴的牙膏泡沫,转头愣愣的看着我。
我只是笑了笑,什么也没说。
既然小燕不想成为谁的媳妇,不想是谁的母亲,那她就做最好的小燕吧。
她自己最满意的小燕。
10。
想想这么些年,我从未为自己活一次。
村子里的路越来越平整宽敞,去镇上很是方便,想去别处走走也不再是难事。
这些年,两个女儿也提过带着我和王文青到处走走,可总是被事情绊住。
可能是小猪仔没人照顾,又不好意思托人帮忙,也可能是觉得花销大,还没开始就为没有消费的钱财心疼,或者仅仅是王文青一句,算了吧,过年过节的,人挤人。
确实很有道理吧。
但是两个女儿都说过,可以直接将猪崽都卖了,过年要杀猪就买一头,不用投入时间精力,或者是给邻居一点看顾费。花销这些也是女儿出,过年过节确实会人挤人,但我和王文青都没有出过远门,没有两个女儿的陪同,可以说寸步难行。
但只要想去,总归是有办法不是。
可往往这个时候,王文青微蹙着眉,总能找出其他的,无关痛痒的理由,在安怀期待的时候泼一盆凉水,最后看我们都没有兴致了,他还要来一句又没说不去,只是放心不下家里。
每次都是这么一出,谁也不是傻的。
王文青年纪大了,开始酗酒,以往就小酌几杯,大过年的,我从未说过什么,但今晚确实有些过了。
一地狼籍,能摔的都已经四分五裂躺在地上。
“给我倒酒,拿酒来,我要喝个痛快,将你喝趴下。”
王文青双手挥舞着,按都按不住,显然喝高了,已经不认人。
“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,还想着喝酒。”
小时候日子不好过,长辈邻居都不曾喝酒,这些年王文青也是不抽烟不喝酒的,可自从矿山退休以后,他在村里走动,就同邻居家的老哥一起喝。
我不喜这个味道,也不赞成喝得烂醉,甚至可以说是憎恶整天烂醉如泥的人。
但是人都上了年纪,哪还能管那么多,让他随心自在一些也好,在我没被扇一巴掌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毕竟王文青今晚喝高了我不意外。
可王文青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,大声怒吼,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巴掌,火辣辣的疼。
“我什么样,我再怎么样还不是被你气的,孩子都被你惯坏了,整天疯言疯语。”
早上我跟小燕说尊重她时,王文青听见了,当时他的脸色就很沉,吃午饭时也是一脸欲言又止和不赞成。
在农村,男生光棍都会被人看不起,暗地嘲讽,更何况是女孩子。
女孩子到了年纪不结婚就是不对,但凡读过书认过字的,还会来一句读书读傻了。
人与人的生活界限太密切,很多私事都不是秘密,邻里邻居暗地里就会聚在一起嚼舌根。
中午王文青和我,以及小燕就唇齿交锋,不欢而散,他觉得脸上无光,本家爷爷又时常看不起女孩,以往王文青在外工作还好,这两年听多了,似乎也很看不上两个女儿,时常念叨一些让人心寒的话。
我的尊重在他看来似乎成了背叛,他不在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,现在还少了一个统一战线的盟友。
很多时候,很多事情,撕开了一个口子,那再想缝合也回不到最初的完好无损。
我能接受他一时的接受不了,但他不应该动手,这种事,零容忍。
小燕睡眠一直很好,小时候放礼花都不会醒,但二楼房间却是亮起暖黄的光,显然已经醒了,听到我被扇,本来还算平稳的步伐瞬间慌乱,差点跌倒。
小燕紧紧将我拥入怀中,直面王文青。
王文青愣愣看着自己的手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,显然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。
比起喝酒抽烟,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家暴,这些年我一直还算庆幸,毕竟隔壁几次吵嘴动手,我和王文青偶有吵架,但他从未动我一根手指头。
这是第一次,也得是最后一次。
我平静的说出我们离婚吧。
小燕似乎也很震惊。
我想我不是记性不好,而是我还能忍,还没有到那个临界点。
其实我很害怕儿女的不赞成,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除了王文青那心如死灰的脸。
在处理离婚的这段时间,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。
他暴怒过,祈求过。
可追求自由,追求幸福,从来不晚。
别人要嘲笑,那随意,我自会远离,去见更美的风景。
拿到离婚证的这一刻,心情颇为复杂,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迟到的旅行很开心,仰躺在草地上,看着蔚蓝的天,身边有在乎我,我在乎的女儿,我嘴角扬起的幅度刚刚好。
人在任何时候,只要想,哪怕在别人眼里多么叛逆,多么大逆不道,只要自己开心,我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,不需要任何道德枷锁来规训,只要不冲破法律边缘线,应该最大限度遵从自己的内心。
敬勇敢,敬自由,敬尊重,敬幸福!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12:32:12